吾友寒辰🗡️

『贰』夜萤误入星河处（十一）

陌道孤寻人未至，满园微醺意先行。

惬意的秋风携着一阵淡淡的清香吹拂面上，凤九停下手中的活路闻了又闻，阖眸细品道：“白露之莲瓣，中秋之金桂，灌引盛夏的高寒雪水，待来年开春之时埋于树下三又七尺，陈酿数十余载，历经五轮的尘世兴衰，褪去繁华热烈，方得此香隽永。宛如秋月照露，古荷临霜，淡然却又久久不去，像是春风消融了冬夜的最后一场雪。”

酒意清淳，出于庙堂却又溢往江海，非彻悟红尘之人不可酿得。想必酿酒之人也定是个逍遥山水的豪杰吧，人生苦短，不知他是否仍自健在。凤九心生怜意，轻叹一声，继续忙碌起来。 

墙外，一袭青衣的叶青缇在当值侍卫的引领下走到小九的住处前，定下了脚步。

“清风殿。”远远望着匾额，他含笑喃喃，记下了这个不错的名字。

拾阶而上，只见殿门随意的敞开着，小九在屋内清扫几案，叶青缇三声轻扣。

凤九循声看去，难怪酒香愈渐浓郁，竟是换下战袍的将军正抱着一坛子酒候在门外微笑地瞧着自己，凤九连忙将他招呼进屋：“门是开着的，将军请进来坐吧。”

叶青缇应声入室，将酒坛搁在几案之上，四下打量一番，只见此殿规模不小，陈设齐全，打点整齐，大抵也是排的上号的禁军将领才能有此待遇，笑道：“皇上特意拨出一间偏殿让你独住，在这宫内侍卫之中可是绝无仅有的，你可还满意？”

“非常满意。”凤九爽快道，“这地儿不但住着舒适，而且离陛下的寝宫也很近。”

“还有，皇上让我必须给你个官职，”叶青缇将小九打量的更加仔细，琢磨道：“我打算让你当个小统领，你意下如何？”

“在这宫里当统领需要做什么吗，清闲吗？”凤九考虑了片刻，好奇道。

“十分清闲。”叶青缇对上那双清秀明眸，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，补道:“平日没什么事的话，每天只需在皇宫中巡逻几圈便可。”

“那整合我意。”凤九笑着颔首，有些羞涩的挠着脖子。

“行啦，正事说完，我该单独向你表示一下谢意啦！”叶青缇将酒坛拎到跟前，敲了敲塞子启封，馥郁的清香顿时溢满殿中。

“叶将军你不用这么客气的，”凤九眼神直溜溜的望着那坛子，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有如此口福，一边捧着酒碗，一边道：“那晚还得多谢将军出手相救。”

“诶，”叶青缇倒酒道，“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，就是罐藏了一甲子的酒罢了。”

凤九将酒端至鼻尖，望着将军笑道：“这酒一闻就不同凡响，这八荒……荒野之地很难再有机会喝到了。这还不叫贵重，试问世上能有几个一甲子？你家应该也是挺宝贝的吧。”

叶青缇笑不作声，端碗道：“这第一杯，谢你救命之恩。”

“干！”音落，二人对饮。

“醇美甘甜回味无穷，真不愧是好酒啊。”凤九小酌一口，只觉此酒看似清冽，实则烈兴穿肠，大起大落复又归于平静，较之折颜的桃花酿是另一番风味，较之那日在凤祥楼的苦酒，则是天上人间。不禁赞道：“酒色清亮，还有一股白莲秋桂的清香呢，春泥夏雪，秋莲冬露，尽在其中。”凤九说着便有些陶醉，虽不知这世间还有多少酒是自己没有喝过的，但眼前这碗酒，定是令自己这辈子忘不了的。

“小九果然识货，这正是敝府最为上等的白莲桂花酿，特点便是纳博彩四季于一坛，凝转瞬风花于唇齿之间。不瞒你说啊，叶某我除了习武战法之类，唯一的爱好，便是这酒啦！小九竟然是同道中人，真是相见恨晚啊。”叶青缇没有想到小九也是爱酒之人，遇上行家，有些意外。

“惭愧叶某一介武夫，着实没有更加靠谱的东西报答兄弟，小九你若还是喜欢，以后我常请你喝！叶府别的没有，最不缺的就是一甲子的酒。”他开怀道。

“那便多谢将军美意了，我也喜欢习武的。”凤九忙道。

“是嘛 ？！”叶青缇已研究他那来无影去无踪的剑法许久却都没有研究出所以然，闻言心中大喜，兴奋道:“那有机会我们可以切磋一下。”说着，二人干杯，一饮而尽。

凤九很久没有喝的如此畅快，微醺间无意望向将军的面庞，只见将军眉骨上的剑痕依旧夺目。触目惊心的血色伤疤，不知篆刻着多少将军从小受尽的苦难，令她不忍再看。

“叶将军，你这脸上的疤虽然不丑，但没想过要找个名医给它去了吗？”凤九关怀道。

叶青缇闻言笑了笑，摇首淡然道：“陛下早就找太医会诊过了，并没有什么办法。”

“我倒是知道一个秘方，”凤九思索道，“只是不知这味药材眼前能不能找到。”

“没关系，男子汉大丈夫，留道疤痕算什么呀。”说着，叶青缇拎起坛子，将两只酒碗满上。

凤九见他并未挂怀，笑着看着将军，感受着少年如酒水般清冽纯净的眸光，接过递来的碗。立如芝兰玉树，笑若朗月入怀，说的便是这个意思吧，凤九心道。

“这第二杯，该我敬将军。”凤九举杯真诚道，“将军善战，此次立功凯旋，护佑我黎民万家，小九敬佩。”

“一将功成万骨枯，没什么威风的。”叶青缇声线渐沉，托着酒碗推辞着，复又凝神望向小九，“倒是小九你，志向远大又如此天纵奇才，想来不日便能与我同朝为将，叶某还要多向你讨教才是。”说着，叶青缇一口干了小九敬来的酒。

“将军过谦了。”凤九有些不好意思，扯开话题道，“话说将军，不知行刺之事可有眉目？我总觉得今晨刺客有些似曾相识……”她压低了声线。

“还在侦查中。”闻言，叶青缇叹了口气，又道:“宫里有我，公主十分安全。你没事也少在宫外走动，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尽管告诉我，从此你的衣食住行，包在我身上就好，你也安心的在宫里避避风头。”

“承蒙将军照顾。只是我想不明白自己初来京城，昔日也从未与谁结仇，为何竟会招此祸端，我总觉得他们并非一般的劫匪。”凤九觉得此事多半与那日在战场上救下皇帝之事有关，却又不敢挑明，只得如此探言。

“你家自山野，不懂京城人心的种种险恶。”叶青缇自知瞒他不过，神情有些复杂。他望着小九，笃定道:“不过你放心，宫里有我在，宵小之辈掀不起什么风浪。”

“帝君此番下凡，还真是劫难重重啊。”凤九想起司命曾对自己说过的话，心下叹息。

“哎，不谈这些。”叶青缇将两只碗再次装满，清了清嗓子，举杯正声道:“这第三杯，叶某谨代表布衣百姓，敬你当日挺身而出，匡起我缙朝未来。”

“愧不敢当。”凤九辞道，音落，二人痛饮。

“想不到小九武功非凡，酒量也甚是豪杰。”

三杯下肚，落日的余晖似也晕满了酒意，泛起霓虹满天。将军不知是醉是醒，伸手便扣住了小九掌心，朗声道：“偶遇知音，不胜欣喜。今日喝的高兴，聊得投缘，小九，不如咱俩结为兄弟吧。”

凤九一惊，收手尬笑，不知是担心自己的性别日后难以收场，还是这样的身份当真有些不妥，婉辞道：“叶将军，你身为一个将军，和我这么一个小侍卫称兄道弟，怕是喝多了吧。”

“本将军清醒着呢，就是觉得和你投缘。”叶青缇坚持道。后又反应了一会儿，更道：“当然，我们还是初识，这要求确实有些唐突，下回再说不迟。不过啊，本将军是真心想要把你当兄弟的。你我二人志趣相投，又同有一腔热血，打心里欣赏你。”他认真地说道。

“是，明白。来，叶将军。”凤九举杯，二人再干。

“嗯……有事想要问叶将军。”凤九思量了一阵，开门见山道。

“随便问。”叶青缇见坛子里还剩大半，就势将两只碗再次灌满。

“不知在这宫里可有一个叫做周梦溪的宫女，或者，什么嫔妃？”凤九试探道。

“周梦溪？”叶青缇搜索完毕，摇了摇头，“未曾听过。她是你什么人啊？”

“是我一个远方亲戚。”凤九笑着胡诌道，“多年前进入宫内，一直便杳无音信。”

“这样。”叶青缇了解道，“我任禁军统领，所有宫女的在即名册我都可以观看，这个人我帮你找就是了。”

“叶将军拜托了，”凤九举杯，“先干为敬。”

“天色已晚不便再扰，改日你若无事，我再来清风殿看你。”叶青缇抬眼望向天光，有些不舍的与他告辞，说着便起身离去，“不用送了。”

“将军，你的酒——！”凤九擦拭着酒水，发现酒坛仍静静地坐在案间，望着将军的背影高声喝道。

只见将军回眸一笑——“赠予你了！”

目送着将军渐行渐远，院内的清香却迟迟不肯散去，薰得凤九摇摇欲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