吾友寒辰🗡️

『贰』夜萤误入星河处（九）

话说三界众多宫阙之中，当数九重天的凌霄宝殿极尽堂皇富丽，琼楼玉宇，一砖一瓦都彰显煌煌天威。凤九虽未曾亲睹，在地志课上却也没少见过那金碧辉煌的幻影，没少听过夫子如痴如醉的赞言。

可眼前这座皇宫无论威严还是风貌，竟都丝毫不逊于神仙的规格，比起天君的凌霄殿是另一种气派。

那比之太晨宫又是如何呢？凤九陷入了沉思。

想来天界就连天君也要对东华礼让三分，东华的规格理应与天君无二。然而帝君生性简朴，活了这数十万年自然也是看破了所谓的生活情趣，无所好亦无所不好，是以太晨宫不论质地规模还是吃穿用度都仅仅是照着下限置办，纵有知鹤娇奢热烈，纵有天君数次下旨翻修，却也改变不了那万年素雅的风格。

亭台楼阁间奔走着训练有素的侍卫宫女，雕梁画栋里往来着各色朝服的王侯将相，领略着人间的皇家风范，凤九产生了许多感想，产生了更多幻想。

“帝君来到人间，倒也没有落下排场。”凤九心道。

转世的帝君，是怎样一番模样呢，算算时日，帝君此时也不过二十来岁。不知千万年前那个开辟洪荒的少年，正值年华时是何许风采呢。或似淡然雨荷气宇高华，或似浓烈桃夭灼伤天涯。

凤九不禁将眸光移到轿中，想到帝君即将迎娶这位人间的公主，一分祝福，两分钦羡，七分惘然。不知是梦魇的开始，还是泡影的终结。

“天道好还，也不知谁家的女子修了这天大的福气报得如此好的姻缘。”末了，她长叹一声。

这样的场面她在太晨宫已经见识过一次了，想不到来到人间又是故戏重演。

凤九随行队伍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宫门，不知过了第几道门后，前方的视野渐渐开阔，出现一方巨大的广场。广场的正中一座大殿巍然屹立，傲岸的权利巅峰，住着天朝最尊贵的主人。

“帝君为何要召见我呢，我又该如何应对……？”

远远瞻视着长阶之上的那座宫殿，凤九不禁屏住了呼吸，三魂七魄都被这样的气场慑受。

是因这是她头一次见到如此神圣庄严的殿堂有些许不适应，还是因为这里的主宰，是他？

千万梦想与千古向往篆就的那方金色匾额，凝聚着书香与血香，在日光的映照下璀璨生辉。

天地正宫，太极殿。

叶青缇将车驾停在殿前，下马向凤九言道:“待会册封了和亲公主，我就向皇上禀报，皇上就会召见你。”

“明白了。”凤九道。

向她交待完毕后，凤九听得将军向公主奉送了几句，便引领着公主入宫去也。

“可惜都没有看到正脸。”凤九量度着女子绰约的背影，步履庄重气质上佳，既是一国公主，想来也是个不俗的佳人。只是不知为何，令她有些莫名的熟悉。

“马上就要见到帝君了。”凤九怔怔的望向大殿，幻想着这一世你为主我为客，天地为君万物为臣，朝堂初见的名场面。

“帝君如今只是个凡人，我不该如此紧张才对。哎白凤九，你怎的还是如此没有出息。”往事未经控制便又涌入心田，凤九心下失落垂首叹息，感叹无常的命运，哀叹自己的失败。

“放下一切，莫要误了帝君历劫才是。”她拍了拍脸蛋，迫使自己清醒起来。

太极殿。

国是早已商榷，皇帝高坐明堂，与满朝文武一同恭候着一览芳华。

“启禀陛下，鞑靼公主楚宛到。”叶青缇健步入殿，向宋玄仁汇报。

“宣。”

“宣 鞑靼公主楚宛觐见——”

黄门官传诏声落，一袭淡蓝衣裳的楚宛迎着百官惊艳的目光走入殿中。

众人沉醉在美人国色天香的风姿中，没有人注意到有一道格外犀利的眸光，正恨恨的盯着叶青缇。

问礼完毕，宋玄仁封美人为宛婕妤，赐住宛云宫，册封礼成，叶青缇执笏再奏。

“陛下，臣有一事启奏。”

“说。”

“今日遇刺之时，一位公子仗义相助救臣一命，臣发现此人，正是陛下找寻之人。”叶青缇笑道，欢喜之情溢于言表，如沐春风。

“你说的可是小九？”闻言，宋玄仁一改为君庄严持重的做派，眼神中流露着惊喜与期待。

总算是找着了么？

“是。”叶青缇肯定道。

“他现在人在哪？”宋玄仁赶忙问道。

“正在殿外侯着呢。”叶青缇道。

“快，快宣！”

“宣 小九觐见——”

百官看着君臣二人得见恩人喜难自胜，也纷纷想要见识见识这小九究竟是何方神圣。

长阶之下的凤九闻诏，连忙整理好衣冠形容，迈着稳健的步履登上石阶，向着堂中走去。抬首便能望见朝上天子百官，凤九不禁深吸了一口气，这是她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宏大肃穆的排场。

上到一半的石阶时，适逢和亲公主迎面走来，凤九一瞻芳容，忍不住驻足回眸多看了几眼，心下好奇道:“姬蘅？”

公主却并未回应。

凤九心中疑云大起，忽闻黄门官又宣了几声，意在催促，忙按下心事，加快步履向堂中踱去。

百官只见一位翩翩公子迎诏步入殿中，长发利落的束成高髻，面容生的精致秀美。没想到刚一瞻公主靓颜，又有福睹见如此标致的后生，当真是一场颜值盛宴。却不知此人为何竟会驾前失礼，只是呆呆的望着他们的皇帝陛下。道是天子的气场过于强盛，世间拜倒在龙袍之下不敢抬头的人数不胜数，但敢将目光一直流连于圣容且丝毫没有俯首之意的英豪，小九算是第一人。

纵相隔山海，故人未曾改。帝君还是那时的帝君，凤九却再难为昨日的凤九。

仿佛堂上一切皆为云烟，惟有她与他深情对望。凤九痴笑的望着金阶之上的皇帝，眸光顾盼流连恍如隔世，便有万般思绪，不知从何说起。

宋玄仁俯视着小九，这的确是他的救命恩人。失礼之罪他不打算追究，觉得这小九或是过于紧张疏忽了礼数，或是布衣百姓第一次面圣沉醉于天子的盛世风华难以自拔……罢了，便由他看够了就好了吧，宋玄仁心道。

然而，只见他就这么笑着盯着自己看，盯着盯着，丝毫没有收敛之意。自己倒无所谓，只是朝堂之上就敢如此放肆，三公九卿可各个都是眼神毒辣的角色，若是被他们揪住了错处……宋玄仁被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盯的有些尴尬，使了几个眼色递到阶下，白衣小九却并无任何反应。

宋玄仁又惊喜又无奈，转而盯向御前将军叶青缇。叶青缇本就心下焦急，这下承了皇帝命令，忙用余光扫视着小九，“小九！”他轻声敦促道。

小九没有反应。

“小九！”叶青缇又叫了一声。

小九还是没有反应。

“小九！”叶青缇只得提高了声线。

这下小九总算是回过神来，如梦惊醒。

“嗯？”凤九转头望向叶青缇。

“快行礼啊！”叶青缇没想到他是真的不懂朝堂礼仪，无语道。

“草民小九，拜见陛下。”凤九心道糟糕，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，连忙叩首。

“免礼！”宋玄仁爽朗的笑道，“朕派人四处寻你都并无下落，‘小九’当真是你的本名？”

“是。”凤九有些羞涩的望着皇帝，想不到转世帝君竟生的如此豁达。

难道千万年前的帝君，也曾如此贴近人情冷暖么？

那万年无波的一双眸子，如今只觉少了几分凉薄之意，多了几分尘世温存。凤九多想就此睡去，沉沦在他今世眸中的春风十里，再不醒转。

“那你姓什么？”宋玄仁问道。

“白，黑白的白。”凤九如实答道。

“来自何方？当日为何会乔装成士兵呢？”

“草民家在边关山野，看到陛下蒙难，情急之下便换上了士兵的衣服。后来我因受伤了，便回去养伤了。”凤九不紧不慢的将自己早已编好的一套说辞上陈天听。

“方才青缇禀报说，今日刺客行刺和亲公主，是你救了青缇，这才护住了公主，避免了两国之间一场大的危机。而之前你又救过朕的性命，你是我缙国的恩人，如此说来，朕该如此赏你才好？”宋玄仁打趣道。

“草民不求任何赏赐。无论是救陛下还是救将军，都是身为我缙朝儿女的分内之职。能助贵人们脱离危险，小九倍感荣幸。”凤九诚恳道。

这一番话说的倒是至情至理，出身乡野却又出言不俗，心系家国却又不慕荣华，熟读圣书的百官们纷纷投来赞赏的眼光。叶青缇微笑着望向身旁的小九心道有趣，觉得他虽出身乡野，心志却远胜许多京师子弟，是个豪杰。

“你竟不要赏赐？”宋玄仁与叶青缇对视一眼，二人皆道惊喜。

“难得，难得啊。”宋玄仁赞道，“不过朕一向赏罚有度，并非小器之人。若是一点表示也没有便将你放回，朕不仅无法向百姓交代，诸位爱卿们更是该笑朕薄恩寡义了。”

“不管是加官晋爵，金银珠宝，或是骏马美人，福田官邸，只要是你所好，朕统统满足你。”

“你再好好考虑考虑。”宋玄仁认真道。

小九身上立时汇聚了无数道艳羡的目光。

“陛下还真是阔绰啊……”

“是啊，谁不知今上最是性情中人。”一些品级稍低的官员当即开始议论，只觉小九面对如此圣恩竟都如此淡泊，真是羡煞旁人。

本以为如此厚重的封赏足以令他好好择量一番，却没想到小九想都没想便道:“那……小九倒是有一个请求。”

“可否让小九留在宫中？”凤九端辞道。

此言一出，朝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复杂起来。

“留在宫中？”宋玄仁有些不解。

“小九的双亲一直都不在身边，小九更是对陛下一见……如故。那日虽未有幸闻得陛下只言片语，陛下的风华气度却时常化作天龙入梦，令小九念念不忘。思来想去便决定入京谋得一个随侍陛下的机会，不想就好巧不巧的被将军带回了宫中。是以小九愿意入宫做一名侍卫，时刻陪伴在陛下身边，保护陛下的安危。”凤九凝住心魄，畅快道。

“这样的赏赐……怎么都显得太轻了。”宋玄仁微微思忖，复又一笑，“不过你既有此愿，那就留在朕的身边吧，日后再行嘉赏。”

“谢陛下。”凤九感激不尽。

几番君前奏对，凤九渐渐放下了心中的包袱暗自庆幸，觉得虽然是同样的威严，同样的风度，但如今的皇上俨然是要比太晨宫里的帝君好相处太多。

退朝后，不少官员前来道贺，觉得不管出于何种目的都必须与这位新起之秀搞好关系。人潮散去后，叶青缇与凤九寒暄几句，因他还有要事处理便先行告辞，临走前差人带凤九在这宫里逛了一圈熟悉熟悉宫内布局后，便将他送入住所。

行走在重重宫宇之中，凤九领略着人间最为辉煌的光景，神采飞扬的迷茫着，不知前路何方。